早來的道別  -悼祭龔團長承業先生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 「龔先生走了!」
   
接到救總林組長告知這個消息時,腦子裡想的是:「怎麼可能?不是才見過,不是準備商量一起去泰北訪查最貧困小學的計畫嗎?」腦子裡的念頭還轉不過來,心裡已經開始刺痛:「怎麼可以啊?你還有事想做、要做、正在做。你的計畫、目標、理想。怎麼就丟手了?怎麼捨得忍心啊?就這樣丟手了!」捨不得的應該是龔先生的笑容還留在腦門上,人就竟然如此走了! 
    70多歲,有心臟病,「走」的應該不難想像,但好難好難接受,那個滔滔不絕,說著要讓泰北的孩子有機會唸唸「三字經」,不要放棄中華文化的下午,他強烈的期盼與企圖,算小朋友的我,除了心裡佩服,對龔先生的遠大抱負,其實是接不上口的。我為泰緬孩子的國籍問題奔波,已經沒有餘力再涉足救援的領域,但關注於改善泰北生活品質的龔先生,對我的難民身分查訪工作卻是無條件的支援與協助。忽然覺得,不管是在泰北或在台灣,每當與龔先生碰頭或聚會,聽他說著他的計畫與目標時,我頂多只能算是一個聽眾而已,面對我這樣甚至不知如何附和的一個聽眾,當時的龔先生,應該是很寂寞的吧!
   
我其實沒有真的跟龔先生很親近。十三年前,對救總、對泰北工作團的印象還不是很好。因為有難民朋友抱怨救總的救援工作資源分配不是很公正平均,我因此多少有了些成見。但為了救援六大一小離開三峽收容所,聽說救總早就開始進行,我也很想藉機走訪一趟泰北,確實了解泰北的環境跟問題,不得已跟救總做了聯繫,表達想去泰北的意願。 
    老實說,單槍匹馬的一個女人,沒有團體支援、沒有具體計畫,只有一句:「我想救六大一小。我想看看泰北。」龔先生二話不說的就同意了。我也不用多想。到了清萊機場,阿亮核對了我想要的行程,就直奔六大家裡。說直奔,一點都不虛假。從清萊東北角的美塞河邊到清邁西北角的邊龍村,一仟多公里的巔陂山路,穿越5-60座山寨, 花了整整7天的時間,看到了六大的家人、也看到部份泰北學生和配偶的家人。 
    行程總是早起晚歇,不用問路、沒有遲疑的直接進入六大家中。原來,救總救援六大的工作不是虛做文章,早就摸清了門路,彙整好了所有資料,只不過跟官方的公文往來耗時無效。我說我願意幫忙,龔先生也沒有考核我的身家背景是否夠力,就是支持我、陪我參加了無數次的公聽會、協調會、記者會。他不是個強出頭的人,也從不吝惜釋出他所有的資源。待六大成功離開收容所,他回泰北把救六大的功勞全記在我的頭上,讓我好不羞慚。 
    以後又去了數次泰北,就像消耗救總資源的閑雜人樣,再也沒有好的成績回饋:降老師長要求還他清白的問題沒有解決;愛滋問題的了解不夠深入,也沒作為;沒有寫過像樣的報導;沒有為華校的建設貢獻過心力。但救總也好,龔先生也好,對我始終不嫌不棄,從沒質疑過我的企圖或用心,是不是自私多過奉獻。 
    而我,因為好奇好玩,跟在龔先生身邊走訪各村寨時,對龔先生在工作上的用心盡心,嘴上不說,心裡是很景仰敬佩的。
   
龔先生是個把工作擺在心上也擺在嘴上的人,所以一睜開眼,還在早餐桌上,就聽他計劃一整天的行程,見什麼人?做什麼事?哪裡有問題?如何解決改善等等。他又是個說到做到的人,從不遲疑推託。他常說:「要用最少的錢做最多最正確的事。」於是,山上的道路他選修最曲折危險的路段,稍稍平坦安全的部份就先跳過,等再有資源時再說。有些村子輔導種茶、有些村子輔導養雞、農場果園的分配雖然經過專業的規畫,但產值收益不盡相同。我這下懂了所謂資源分配不均的說法。在橫行3000公里、面積台灣兩倍大的土地上,用有限的資源先從最破敗的地方開始改善,人的慾求與比較心理所產生的怨懟,經過25年的澄清,龔先生的績業,應該都已獲得了肯定。 
    長時間勞心勞力的龔先生在泰北所受的委曲,沒有磨損他對泰北的熱情奉獻也是叫我無限感佩的一件事。他是標準的出門一條龍,泰北村寨間的距離遠、山路巔陂曲折是不難想像的辛苦;小村小寨的物資貧乏、生活困苦也攔不住他走訪的意願。為了實地查訪茅屋改建對象的狀況,我曾經陪同到過只有2-30戶的邊境小寨,驚訝的發現,那些窮困的村民對他來說就像老友一般,他不是聖誕老公公,關懷之情卻溢於言表。他是團長耶!他可以翹起腿來批批公文交辦工作即可,但在我的印象中,他總是風塵僕僕的穿梭在所有看得到華裔義胞村寨間,沒有埋怨、不說辛苦。接待他的,有恭謹的村長或幹部,更多的是,貧困有需求的村民,他不曾拒絕、沒有難色。
   
若說,我對龔先生曾有哪些協助,其實是我的榮幸。
   
龔先生在晚期的泰北工作團任期內,一心想為泰北義胞蓋個文史館,在廣蒐資料期間,確認柏楊先生所寫「異域」一書的內容沒有偏頗。深覺柏老在邊區所受到的打擊應該被平反。於是要我引見柏老,請柏老親筆寫下「異域」一書中的一句名言「他們戰死,便與草木同朽;他們活著,仍是天地不容!」以原比例轉刻在大理石,貼在大殿門旁邊。而這群曾經天地不容的義胞,如今活出了尊嚴,也活出了希望。雖說各界提供的資源不斷,但若沒有龔先生的全心盡力,成效未必能如此快速。 
    工作團的任務結束後,聽說龔先生的心臟出了點狀況,但再見他時,他神采依舊,氣色紅潤,並且高興分享關於心臟的保養之道。聽說他到美國看兒女兼養老,但每次去泰北,總能在泰北與龔先生碰面或結伴同行。他的工作任務結束,心思卻沒有放下,行囊裡,總帶著一堆會對泰北有助益的書籍。從孩子唸的三字經到農產資訊等等。他常描繪在泰北發展觀光產業的美景,把想去麗江觀光的旅客如何先帶到泰北來,泰北應該拿出什麼樣的特色來吸引觀光客的青睞等等。他總是自我陶醉的想像著,而我,插不上手也使不上力,只覺得,龔先生的夢想好美,可也好吃力啊! 
    這些夢想還沒實現哪!您怎麼可以就這樣撒手走了?好想好想把您當一個不經意的朋友,讓傷心可以少一點,遺憾可以少一點。但這不是您當初扶持我時的態度,我又該如何面對您的不告而別?把您的精神延續下去,實現您的夢想,應該是悼念您的所有朋友共有的心願吧!我相信是!我知道我是!因為,您是一個好的楷模,一個值得學習跟隨的楷模,而我,曾經如此有幸,跟在您的身邊聆聽、學習,學習敬重一個不求名利的偉人。
   
我心如此不甘!我不知道能夠做些什麼可以讓我面對您驟逝的消息。我也擺脫不了對您的思念與不夠親近的遺憾!只能把思念細細記下,不管以後再看時,心仍會痛,遺憾仍會遺憾!總要記下它,作為自己的惕勵,也做為後人的學習!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小華2008/3/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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